祭日(1 / 2)
许雾从机场里出来,先打车去了疗养院。
在她上高中的时候,外婆就已经有了老年痴呆的趋势,她经常会对着许雾喊出她妈妈的名字。外婆的病在叁年前急剧恶化,已经到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地步,许雾只能把她送到南市最好的疗养院里,找了两个女护工照顾她。
这是她唯一能尽孝的方式了。
记忆里的南市总是阴雨连绵,这座城市承载着太多痛苦的回忆,如非必要,许雾根本就不会回来。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,万里无云,许雾推着外婆到外面走一走。
外婆抬头问她:“我今年多大了?”
“七十一。”
外婆继续问:“你是谁?”
许雾把外婆推到湖边,停下:“我是你外孙女,我叫许雾,你不记得我啦?”
外婆:“你妈妈是谁,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?”
许雾无奈地笑了。和外婆的对话就是这样无厘头,可是一问一答间,她感到了难得的心安,就像一个漂泊四方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。
越是平淡的,越是弥足珍贵。
和外婆一起吃过午饭,外婆要午睡了,许雾轻轻关上房间的门,再次坐上出租车,去了殡仪馆。一踏进殡仪馆的大门,便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温度低了很多,她露出的胳膊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。
停放骨灰的大楼里,只有一楼的大厅里坐着昏昏欲睡的工作人员。许雾把证件拿出来给他看,他草草看了几眼,就带着她去了二楼,把外公的骨灰请了出来。公墓是很早就买好了的,不过得等外婆去世之后,再一起合葬,所以现在只能委屈外公待在殡仪馆里了。
玻璃柜里还有其他骨灰盒,许雾看到了好几个和外公年纪相仿的老爷爷,或许他们会很有话聊。
外公的骨灰盒上有他的照片,是他过六十岁生日时拍的,那时的他笑得很开心。
许雾回忆了一下,自己那年只有八岁。小小的她已经学会了报喜不报忧,每当她拿着一百分的试卷回家时,外公外婆总是格外开心。外公说周末带她去镇上吃肯德基,许雾摇头,说要把这些钱省下来给外公治腰疼的老毛病。
她没有告诉他们的是,那天老师让他们介绍自己的爸爸妈妈,许雾站起来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同学们用同情又惊讶的目光看着她,心想怎么会有人连爸爸妈妈都没有。
许雾在慢慢长大。她的个子在变高,她的胸脯开始发育,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年人的朝气。
与之对应的,是暮气沉沉的外公外婆。
他们在慢慢死去。
时间每过一天,他们身上的腐朽气息便重一分。他们的脸上长了一道道皱纹,他们的腿脚开始疼痛,他们的记忆力不如以前,终有一天,他们会像大楼一样轰然倒塌,他们会再也不能挡在许雾身前。
许雾早熟,她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。
但是她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。
十一岁的某一天,她记得那是星期六的早晨,睡梦中的她被外婆的哭声吵醒。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去看,只能看到外婆抱着外公的身体嚎啕大哭。她茫然地走上前去,握住外公的手,却发现那只手已经冰凉且僵硬。
外公前一晚对她说:“好好睡觉,有什么事就喊外公。”
这也是外公对她说的,人生最后一句话。
他就这样,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个深夜里,没有惊扰任何人,正如他平凡普通的一生一样,除了外婆和自己悲痛欲绝之外,没有任何人在乎。
外公用自己的死,为她掀开这个世界残忍真相的一角,她甚至都没有彻底理解死亡的含义,就被迫接受了这样的事实。
火化的时候,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外公那张已经变形的陌生脸庞,轻轻喊了一声:“外公。”
当然没有人答应她。
十年后的许雾擦了一把眼泪。
时至今日,回忆起外公,她还是会哭。
她伤心,她愤怒,她恨不得把李家人全部碎尸万段。可是就算再怎么杀,也换不回她的外公了。
殡仪馆里有专门的追悼院子,她找里面卖纸钱的老奶奶买了一百块纸钱,老奶奶认定她是个大客户,友情赠送了她烧纸时的念叨服务。
用东北话来说,叫“扒拉灰儿的”。
她买的纸钱有点太多了,光是烧就烧了半个小时。卖纸钱的老奶奶念叨累了,坐下和她聊天:“姑娘,你怎么一个人来的?你家里人呢?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工作忙,没空回家,我正好有空就回来了。”许雾撒了个小谎。
漫天飞舞的纸钱灰烬像是一只只银色的蝴蝶,老奶奶见她心情不好,安慰道:“我们这儿有个说法,这个纸钱的灰被风吹起来的时候,就是你家人回来拿钱了。你家长辈回来看见你这么有出息,肯定特别开心,所以别哭丧着脸了,老人都说爱笑的女孩有福气,你得多笑一笑。”
许雾哭笑不得:“没伤心,就是感慨。”
“感慨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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